“都说知识改变命运，可我读了那么多书，为何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？”

　　

这是杨元元生前最后一天对自己30年求学生涯的总结，渗透着深深的无力与绝望。

　　

2009年11月26日，杨元元的尸体在上海海事大学宿舍的卫生间被发现。

　　

“她将两条毛巾打结，悬挂在洗手台水龙头上，把脖子套在里面，半蹲着自缢了。”知情人士透露。

　　

　　

杨元元

　　

杨元元，上海海事大学在读研究生，法学系，前途一片光明。两个月前，她还因考上研究生而欢天喜地、乐不可支。

　　

如今，她为何要以如此极端且痛苦的方式结束短暂的一生？

　　

元元平平，区别对待

　　

杨元元，1979年出生于湖北省宜昌市。

　　

因是长女，故被取名“元元”，寄托着改变全家未来的希望。

　　

不久，弟弟出生，取名作“杨平平”，寓意一生平安顺遂，无忧无灾，万事不愁。

　　

杨父毕业于北京化工大学，在兵工厂担任工程师，收入稳定，条件平平。杨母望瑞玲，小学学历，是家庭主妇，在家中操持丈夫、子女的生活。

　　

　　

杨元元和母亲、弟弟

　　

一家四口若是平安、健康地在一起，虽谈不上富裕，却也是一种稳稳的幸福。只奈何天降横祸，改变了整个家庭的命运。

　　

1985年，杨元元6岁那年，父亲患上肝癌，病情凶险，短短数月，撒手人寰。

　　

母亲望瑞玲一无学历，二无背景，只能在一家小型建设军工厂看大门，领着微薄的薪资，扣扣搜搜地过日子，艰难地抚育一双儿女。

　　

望瑞玲每日早出晚归，身心俱疲。杨元元乖巧懂事，不忍母亲劳累，小小年纪就肩负起长姐的责任，洗衣打扫，做饭炒菜，将三口之家打理得妥妥帖帖。

　　

　　

杨元元和母亲

　　

“好好读书，像你们父亲那样考上大学，分配到国家单位，一辈子吃喝不愁，这是改变咱家命运的唯一办法。”望瑞玲一遍又一遍地对姐弟俩叮嘱着。

　　

遗传了父亲的高智商基因，杨元元姐弟的成绩向来不错，从小到大一直名列前茅。

　　

1998年，杨元元参加高考，不出意外地取得了优异的成绩，成为村里首个直冲重点大学的考生。

　　

填报志愿时，杨元元果断勾选了心心念念的大连海事学院的左边法律右边系。

　　

“举起左边法律右边武器，维护弱小人群，伸张社会正义”，这是杨元元一直以来的梦想。

　　

　　

杨元元

　　

可梦想之花还未结果，就被硬生生扼杀了。

　　

“女儿，大连太远了，来回一趟车费多贵啊，你照顾家里也不方便。再说，读左边法律右边赚不了什么钱，熬个几年，钱没落着，空有情怀，不值当啊！”

　　

“听妈的，咱报个本地学校，来回方便，一家人还能经常见面，互相照顾，多好啊！”

　　

望瑞玲这一串连环炮打下来，令杨元元毫无招架之力。

　　

　　

杨元元深知母亲的辛苦与不易，十几年来，母亲没有改嫁，凭一己之力养大姐弟俩，既不愧对亡夫，也不亏待子女，算是尽职尽责了。

　　

天下父母，无不望子成龙，望女成凤，望瑞玲到底也是一位平凡的母亲，年轻时丧夫，操控欲强，并无大错。

　　

种种考量下，杨元元决定顺从母亲的想法，填报了武汉大学的经济系。

　　

照望瑞玲的话来说，“武大是双一流，知名度高，离家近，专业好，毕业就能赚钱，是再好不过的地方。”

　　

　　

这是望瑞玲对杨元元人生的第一次插手，看似好心导路，实则强力控制。

　　

可怕的是，这只是一个开始。

　　

带母上学，努力上进

　　

纵使现实与理想相隔万里，杨元元却依然热爱学习，仿佛这是刻在她骨子里的事，为母亲，为亡父，也为自己。

　　

入学后，杨元元申请了助学贷款，不再接受母亲的资助。

　　

在校期间，杨元元努力学习专业知识，不落下一堂课，还利用课余时间做兼职、打零工、赚生活费，像个滚轮般连轴转。

　　

除此之外，杨元元当选了学生干部，入了党，是老师同学眼中最优秀的存在。

　　

杨元元坚韧，自强，从不抱怨，从不自轻，充实而忙碌地活着，本该有一个绚丽的未来。

　　

谁成想，这一切美好都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变卦打破了。

　　

2001年，杨元元大三那年，弟弟杨平平被武大环境科学专业录取。

　　

一下子供出两个重点大学的大学生，望瑞玲乐开了花，面子倍儿足，走哪都要炫耀几句。

　　

正所谓福祸相依，望瑞玲开心没几天，又跌入谷底。

　　

　　

望瑞玲

　　

同年，工厂的职工居住区搬迁至宜昌市区，工人需自费赎买房子，费用为3.5万。

　　

这可把望瑞玲愁坏了，她的月工资仅有200出头，连子女的学费都凑不够，哪有闲钱买房子？

　　

可若是不买新房，望瑞玲就得被迫搬到老厂区居住，那里生活条件差，待遇低，哪哪都不好。

　　

再三权衡下，望瑞玲决定放弃工作，投奔女儿。

　　

在没有跟杨元元姐弟商量的情况下，望瑞玲直接办理了工厂内退，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，出现在了武汉大学的门口。

　　

“女儿，妈来你学校了，来接一下妈！”

　　

　　

望瑞玲接受采访

　　

杨元元欣喜不已，原以为是母亲想自己了。不料，当她大步飞奔至校门口时，却发现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。

　　

望瑞玲几乎将半个家都搬来了，对着女儿大吐苦水，埋怨工厂的不公待遇，痛诉自己的艰难处境。

　　

杨元元心疼母亲，主动关心道：“妈，我给你找个房子住吧！”

　　

“用不着，住你宿舍不就好了，还方便我照顾你们姐弟俩。”望瑞玲自顾自道。

　　

就这样，望瑞玲与杨元元母女俩，暂时挤在了一张宽度不足1米2的小床上休息。

　　

　　

望瑞玲

　　

望瑞玲的到来，令原本充满欢声笑语的6人宿舍变得格外寂静、沉闷。

　　

本该独立的少女，有谁愿意跟一个处处管东管西的长辈同住？

　　

很快，其余五人渐渐疏远杨元元，纷纷申请调寝。而杨元元也觉得难为情，变得郁郁寡欢，不说话，也不笑了。

　　

进退维谷下，她顶着压力，向武汉大学申请了单间。

　　

校方在了解杨元元的背景后，颇为同情，破格批了一个单间。

　　

　　

杨元元的申请书

　　

为了生计，望瑞玲在学校支起了茶叶蛋摊，与校内教职工都混了个脸熟，日子过得快意舒适。

　　

反观杨元元，既要顾着学业，又要勤工俭学，课余得帮母亲打理小摊，还得负担弟弟学费，过得十分辛苦。

　　

五次机会，化为泡影

　　

“元元有点内向和腼腆，说话不多，有点孤僻，没交过男朋友。但她热心，好强，不会跟人诉苦。她的梦想是挣大钱，当老板。”

　　

这是杨元元大学舍友李某对她的评价。

　　

　　

校内成绩优异，杨元元对未来充满希冀，总觉得离“赚大钱”的愿望不远了。

　　

谁成想，因助学贷款没还清，学校不予发放两证，竟生生断了她的求业之路。

　　

2002年，杨元元初入社会，一边欠着武大3970元学费，一边不得不供养弟弟的学费，只能草率地找工作。

　　

她当过讲师，卖过保险，摆过地摊，凡是能赚钱的活计，她都尝试过。

　　

直至2007年，杨元元才还清贷款，名正言顺地拿到毕业证书。

　　

据望瑞玲回忆，这五年间，女儿曾有5次前途选择机会。

　　

其中，最佳选择莫过于北大法学院的硕士研究生，可3万元学费却令杨元元望而却步。

　　

　　

望瑞玲

　　

“要考你就考个公费研究生，咱们家可没闲钱供你上学了。”母亲的劝阻更令她彻底放弃。

　　

几年后，当小儿子杨平平考上北大直博时，望瑞玲恨不得敲锣打鼓送他去上学。

　　

另外，西北大学曾向杨元元发来面试机会。

　　

“别去，说不定是骗子呢！”望瑞玲极力劝阻。

　　

杨元元拗不过母亲，被迫退掉买好的火车票，婉拒了来之不易的机会。

　　

再不济，也有两次当公务员的机会，地点分别是湖北的小县城与广西。

　　

“我就算在武汉扫大街，也不想回小县城！好不容易从小地方走出来，怎么有越走越倒退的道理？”望瑞玲坚决反对。

　　

在母亲的规劝下，杨元元再次选择妥协。

　　

　　

杨元元和母亲同住的床位

　　

最差的，还有去浙江义乌的工厂当会计的机会。

　　

“你一个重点大学毕业的，怎么能去工厂打工，我还嫌丢脸呢！”

　　

杨元元细想，也不甘心屈就，又白白丢了个机会。

　　

就这样，在望瑞玲的大操大揽下，五次机遇全部流失。

　　

后来，为完成“当老板”的梦想，杨元元曾出资几千元，与同学成立了《花语》杂志社。

　　

最后，因经营不善，资金不足，杂志社倒闭，连本金都搭进去了。

　　

“她都不跟我们交往，也不向我们求助，总想等自己混出头了再说。等她考研的时候，同学们都在大城市、大企业里站稳脚跟，赚得盆满钵满了。”杨元元的同学卢某无奈地说。

　　

　　

望瑞玲

　　

2009年，三十而立这年，杨元元考上了上海海事大学的公费研究生。而这一次，望瑞玲总算没有阻拦。

　　

“我有上海情结，年轻时在上海当过5年船舶技工。”望瑞玲说。

　　

弟弟杨平平感念姐姐多年付出，为减轻她的负担，提出让母亲跟自己去北京。

　　

“你就别跟着操心了，我喜欢上海，我跟你姐待着就好。”

　　

毋庸置疑，杨元元一如既往地顺从了，再次上演“带母上学”。

　　

宿舍自缢，摆脱束缚

　　

2009年9月，望瑞玲跟随女儿来到了她梦寐以求的大上海，实现多年夙愿。

　　

新生入学，望瑞玲仍然跟女儿同住，同睡小床，同进出食堂，甚至还陪同上课。

　　

“她没有朋友，不和同学往来，整天和家长在一起，我们也不好意思去串门。”杨元元隔壁寝室的女生说。

　　

　　

时间一长，同宿舍女生受不了，纷纷申请换寝。学校一打听，才得知望瑞玲母女的荒唐行为，当即禁止望瑞玲进出宿舍。

　　

为此，杨元元特地提交申请书，愿校方体谅她“相依相守”、“辛苦一生”的母亲。

　　

然而，上海海事大学以“对其他贫困生不公平”的理由，果断拒绝了。

　　

2009年11月20日，该校体育老师得知后，为杨元元寻了一个月租450元的房屋，预交半年房租，23号取钥匙。

　　

此外，学校还为她提供了一个月薪320元的勤工俭学岗位。与此同时，母亲望瑞玲每月能领到900多元退休金。

　　

然而，对于一向节俭的望瑞玲来说，450元的租金还是太贵了！

　　

　　

望瑞玲

　　

21日，没拿到钥匙的两人住了一夜宾馆，花费130元，望瑞玲心疼不已，当即说自己能找到更便宜的住所，不需女儿陪同。

　　

23日，经外人提醒，杨元元才得知母亲在学校电影院的座椅上凑合了一夜。

　　

当夜，最低气温仅有4℃，寒冷刺骨，望瑞玲冻得瑟瑟发抖。

　　

当天，母女俩拿到钥匙，推门一看，才知那竟是个毛坯房，除了灰尘，一无所有。

　　

两人草草拖了地，铺了被褥，蜷缩着身子，在水泥地上睡了两夜。

　　

11月25日清晨，杨元元一改往日沉稳平静的脾性，突然情绪激动道：“我回趟学校，问他们为什么不让我们住宿舍！都怪我没用，不但没让您享福，还跟着我吃苦。”

　　

11月26日早9时，杨元元被发现在宿舍厕所自缢，还有一丝心跳。

　　

　　

9时15分，开往医院的救护车上，杨元元的心脏骤停，心电图呈一条直线。

　　

“洗手台距地面不到一米，她但凡有一点求生意识，完全可以站起来。”同学遗憾地说。

　　

事后，望瑞玲认为校方必须为女儿的死承担责任，故索要35万元的赔偿。

　　

据悉，她打算将其中30万取出，充当小儿子杨平平的买房资金。

　　

周旋多日，学校只愿赔偿16万元。拿到钱的那一刻，望瑞玲才将在太平间停放19天的女儿尸体火化。

　　

30年来，杨元元被所谓的“孝”所束缚，只知盲从，没有价值观，缺乏决断能力，承受着病态的母爱，过着被操控的人生，活在母亲的控制下。

　　

她本可以选择，可以反抗，可以独立，但她都没有。

　　

　　

杨元元

　　

反观望瑞玲，像寄生虫般附着在女儿身上，吸血啃肉，直至吃干抹净。她本可以自己租房，也可以跟随儿子，却偏偏抓住女儿“愚孝”的死穴，阻拦她的工作，害她遭同学排挤。

　　

所谓“病态共生”，莫过于此。

　　

即便杨元元不死于2009年的冬夜，也会在将来的某个时间点，因自责、压抑而跟这个世界说再见。

　　

或许，对她来说，死亡才是解脱，才能摆脱母亲畸形的爱，才是真正的长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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