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张楠茜编辑/漆菲

　　

9月1日下午，杭州市火车东站旁的英国签证中心门口，挤着一些赴英的留学生和家长，大家焦急询问迟迟未得到的签证办理进展。没有得到满意答复，人们堵在狭小的走道里，不愿离开，新来递签的人不得不排队，从而让递签时间延长。

　　

不仅杭州，最近北京、上海、杭州、成都、武汉等地的近千名赴英留学生均表示，本应在15个工作日内收到的留学签证被无故延期；有人甚至缴纳了所谓“24小时8800元补加急费”，也没能收到签证。

　　

英国大使馆和移民局表示，签证早在一两周前就受理结束，他们只负责整理和做决定，不了解具体寄达的情况。学生们感觉自己被趁火打劫、被签证中心割了韭菜，签证中心则否认存在故意扣押签证的行为。

　　

　　

9月2号下午的杭州签证中心，仍有大批赴英留学生和家长在要签证维权

　　

由于英国大使馆并不直接受理签证业务，全国各地的签证中心是其合作的商务公司威孚国际（VFSGlobal）的前端受理机构。此次事件曝光后，还牵扯出各地签证中心多年来存在的一系列问题，包括工作人员默许黑中介收取额外费用、办理时间极其漫长、流程不透明等等。

　　

英国大使馆左边公众号右边在8月31日发文回应称，已留意到社交媒体上有关英国签证的相关文章和视频。对于相关申请者目前面临的处境深感抱歉。同时，针对被提及的情况，正在紧急调查中。

　　

9月本是开学季，一些赴英的留学生却没能按时飞往英国校园，很多人堵在中国各大城市的签证中心门口，催促、讨要他们的留学签证。

　　

“线下催签证的学生基本上都打过UKVI（英国签证和移民局）的电话，确定我们的签证结果早就出来了，但却卡在了签证中心这里。”在爱丁堡大学就读金融科技专业的硕士研究生朵拉告诉《凤凰周刊》。

　　

朵拉是8月23日递签到杭州签证中心的，选择了五个工作日内出签的加急服务，费用共计5000多人民币，但七个工作日过去了，签证毫无动静。焦急的她给英国移民局打电话，对方说签证结果在上周三（25日）就出了，她只好从无锡专门坐高铁到杭州，线下催签。

　　

除了杭州，在上海、北京、武汉、成都等地，有近千名赴英留学生的签证无故延期，他们为此成立了多个维权群。

　　

有同学表示，近半个月前就收到了签证移交邮件，至今仍没有关于出签的任何消息；有同学办理了5天加急，但等了近10天都没出签。即便收到签证的，反馈速度也非常慢，有同学8月4日在成都递签，整整26天后才寄出；还有人8月5日在杭州递签，直到30日才收到签证，上面写着批准日期为8月13日。

　　

实际上，英国签证审理服务标准中写明，15个工作日内完成率为100%。因此留学生们会按照开学时间，按计划买好机票、递交签证申请，没想到会卡在出签这一步。

　　

从上周开始，包括小红书、微信等各大社交媒体上，出现了一些留学中介，他们向赴英留学生推荐各大签证中心的“中途补加急服务”，收取8000-9000人民币、承诺24小时出签。

　　

　　

签证被延期的同学登记信息，供签证中心的工作人员查询

　　

“7月底前的基本10个工作日就能拿到，但从8月初开始递签的人，都说自己没有按时收到签证。”将赴伯明翰大学读书的王丹妮说。她在8月17日递签，走的是15个工作日的普通出签程序。看到很多同学抱怨签证延期，她在上周五向一名主动找到她的中介付了9000元，对方保证将在本周第一个工作日出签。

　　

8月29日，来自北京的留学生@李小江子曝光了一位提供加急服务的黑中介，名叫Cindy。Cindy随后被警察调查，此事开始在网上发酵，不少同学都说接到了类似的信息。@李小江子在8月31日表示，英国移民局正和警方合作调查这件事，并给他打电话询问事情原委。

　　

几乎同时，联系王丹妮的中介告诉她，业务暂时办理不了了。王丹妮通过淘宝途径退了钱，无奈之下只能来到杭州签证中心催签。

　　

英国大使馆左边公众号右边在8月31日发文回应称，正在紧急调查相关情况。“由于英国签证及移民局目前接收的各类签证申请量较大，在此情况下，签证可能需要更长的办理时间。值得注意的是，英国驻华使馆无法就具体的个人签证问询予以协助，但我们正与合作伙伴紧密联系，以确保当前的情况能尽快得到改善。”

　　

一般来说，国内申请英国的学生签、探亲签、旅游签证，都要通过各地签证中心来办理。据英国移民网站消息，中国公民普通签证承诺出签日期为15个工作日，费用为3251元人民币，5天加急签证费用为5306元人民币，24小时加急费用为元人民币。申请者在英国移民局官网交钱，付款之后选择对应的签证中心和时间段去递签。

　　

　　

英国签证审理服务标准写明：15个工作日内100%完成。

　　

据上海电视台报道，有业内人士透露，各地的签证中心只是一个前端受理机构，隶属于各地不同的因私出入境服务有限公司运营管理。

　　

而据英国大使馆介绍，威孚国际（VFSGlobal）是英国签证及移民局的商业合作伙伴，运营位于中国各地的英国签证申请中心。在未收到威孚国际的通知之前，申请者无需前往当地签证申请中心领取护照。可以说，各地的签证中心就是威孚国际的分支机构。

　　

“我们所有的材料都是自己扫描上传到UKVI的官网，只需把护照和checklist交给签证中心。”王丹妮告诉《凤凰周刊》。护照一直保存在签证中心，大使馆线上受理结束签证业务后，北京的制签处会发放签证的贴纸到各签证中心，由签证中心把贴纸贴在护照上，再寄给申请者或者由申请者自取。

　　

朵拉从2014年到英国读本科，此前签过两个学生签和一个旅游签。在她看来，最近遇到的情况前所未见——以前即使她办理的是没有加急的普通签证，从上海签证中心寄到老家无锡，10个自然日就能到；这次即使加急，也已经逾期了。

　　

让学生们愤怒的，是有着趁火打劫意味的“Cindy事件”。Cindy在网上找到签证没有正常出签的留学生，表示如果支付8800元加急费用，可在24小时内出签。群里的不少学生都收到了所谓“加急费出签”的承诺，有学生支付了加急费，但还是没能拿到签证。

　　

此事曝光后，学生们深入细究发现，签证中心提供的加急出签根本不是大使馆授权的服务，在移民局申请官网和相关条文中也没有所谓“补交加急费”的服务。“签证申请启动之后，中途不可以加急，交钱也没有用。”UKVI的工作人员在回复询问时说，“就算做了加急服务，也要15个工作日内才出结果。都出结果了又何必还交钱呢？这就是骗钱。”

　　

　　

八月初递签的赴英留学生遭遇签证无故延期

　　

有学生认为，签证中心和制签处存在勾结，比如故意扣押留学生的签证——因为只有当签证回到签证中心，才可能在24小时内发出。“等到留学生的航班临近，机票的临时改签费也得好几万，所以一些学生会觉得加急费用可以接受。”王丹妮说，身份可疑的Cindy们正是利用了学生的着急心理。

　　

对此，杭州签证中心负责人表示，没有故意积压签证。但当有留学生询问具体数量时，他们只是粗略表示8月31日收到了几十个签证。被要求公布每日的出签名单时，负责人表示这是机密，不予回复。而北京和上海的签证中心，则在学生和家长的催促下，分别于一日内就发放了几百个签证。

　　

学生们对于签证中心收取的各项费用也有不满。杭州的签证中心提供线下插队服务，有学生透露，“比如我在网页上预约了某时间递签，但如果提早去，额外付400多元现金就可以插队。”

　　

有学生透露，上海英签中心的邮寄费用为92元，扫描费用超过100元，短信费用为23元，“但一共就发送两条短信，分别为转移到大使馆开始审理、受理结束之后护照已经寄出”。而一旦由快递改为自取，也要额外收费460元。

　　

此外，西安英签中心有疑似工作人员默许“黑中介”收取如意签费用的问题，沈阳英签中心可以收取费用购买VIP通道等等。如意签是一种更加灵活、更加人性化的签证方式，申请人足不出户就能完成签证申请材料的递交及指纹采集，尤其适合大型团队。

　　

实际上，签证中心乱收费早就引发过热议。华东师范大学旅游管理学院教授楼嘉军曾对新华社记者表示，面对人群如此广泛、利益涉及巨大的市场，规制签证中心任性收费问题变得愈发重要。

　　

维权的学生和家长来到签证中心，逐个给各个部门打电话，包括出入境、工商部门、投诉热线、市长热线、当地媒体等等。

　　

　　

Cindy联系签证超期的学生办理补加急出签业务，8800元24小时内出签

　　

有留学生尝试报警，却卡在了签证中心的性质上。“它是第三方中介机构，但警察或者工商部门一听名字，认为这是归大使馆或者出入境管理，所以他们管辖无权。”

　　

实际上，杭州签证中心在国内有注册公司，叫易达行商贸咨询有限公司，于2002年在杭州市江干区市场监督管理局登记成立。

　　

中国消费者协会专家委员会专家邱宝昌曾提出过，签证中心因其与特定国家使领馆之间的授权关系，具有独占属性，实际形成了市场支配垄断地位。“利用这种垄断独占地位实施高收费、乱收费，已经违反了反垄断法十七条相关规定，是违法的。”他还建议，市场监管部门、反垄断执法部门应该对相关违法行为及时进行查处。

　　

中国消费者权益保护法学研究会副秘书长陈音江认为，使领馆作为委托方也应加强管理，定期对负责签证中心实际运营的受委托方进行考核，如果存在乱收费或设置不合理交易条件等损害签证人权益的行为，应及时终止其业务委托关系。

　　

9月1日下午，王丹妮看到，杭州市公安局的警察、出入境的工作人员来到现场帮忙协调，学生代表进去交涉之后，签证中心工作人员终于公示了包含302个延期出签的学生名单，保证当天全部寄出。

　　

名单贴出来时，所有人都在上面寻找自己的名字，但王丹妮依旧没找到自己的，她只能失望而归，准备次日再来。朵拉则不甘心离开，和十几个同学一直守到晚上八点多。从外地来的她住在附近一家酒店，催签成了他们这几天的全部任务。

　　

朵拉遇到一个女生，已经连续5天来催签了，她的机票本定在9月2日晚11点，她赶着回家收拾行李，但又不想放弃，于是把签证号给了继续蹲守的朵拉。快下班的工作人员终于登记上最后十几个签证号，经过查询后告诉她们，这些号码里只有一位能在次日出签。

　　

维权的每一步都困难重重。朵拉用国内手机打给UKVI，排队半小时就直接被挂断，原来是国际漫游扣钱导致停机。她下载Skype再拨过去，但信号不稳定，一断就得重新再打，接通后排队等了一个半小时，也就聊了几分钟。

　　

　　

VFSGLOBAL签证中心官网给出的各项服务收费标准

　　

但是UKVI也无法解决签证中心存在的问题。有留学生询问道，既然早就审批完毕，为什么签证一直没有返还？UKVI的回复是，原因之一是学生太多，出签证结果后，粘贴步骤出了问题；原因之二是，疫情耽搁了各地的物流。

　　

对于这一答复，学生们无法认可。关于贴签证的效率问题，直到有大批学生和家长线下去堵门催签后，包括北京、上海在内的签证中心从以前每天只贴几十个，突然增加到几百个，“他们积压了非常多的签证”。此外，最近一个月，国内各个城市的快递服务也是正常的。

　　

由于迟迟未拿到签证，有的学生已经改签过两次机票，承担了上万元的改签费；有理工科专业学生需要线下上课、做实验，因为签证面临误课的风险；有人在上海签证中心不依不饶坐到凌晨，终于拿到了被拖延的签证。

　　

朵拉之前是通过票代购买的荷兰航班的机票，价格为8000元，但这个航班是票代以团体航班的形式包下了全部机票，无法退票和改签。这意味着，如果9月6日前她仍然没有拿到签证，这张机票就只能报废了，而目前飞英国的航班基本都在2万元以上。

　　

她没想到，开学前的最后一段日子会在焦虑中度过。她听说，有人每天从起床开始就狂刷邮寄单号，还有人日思夜想，连梦里都是收签证的场景。

　　

王丹妮也束手无策，天天失眠。她在7月就买了国泰航空的机票，现在改签要4万多元。更别提改签还会耽搁后面的行程，包括预订接机、核酸检测等等。

　　

直到9月2日晚，朵拉和王丹妮告诉《凤凰周刊》，她们终于在杭州签证中心的出签名单里查到了自己的名字，不出意外次日就能拿到签证。王丹妮说，自己感到庆幸的同时，也为之后的同学感到担心，因为签证中心表示，接下来不再公布出签名单。“很怕他们（签证中心）等这波风头过了，就继续显露原形了。”

　　

（应受访者要求，朵拉、王丹妮为化名）

　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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